波莉姨媽吻湯姆的時候,態度有所變化,所以湯姆馬上感到振作起來,心情輕鬆愉快。他上學去了。半路上在草坪巷口,他有幸碰上了貝基·撒切爾,他現在情緒好了,所以態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拐彎。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跑上前去說:「貝基,我很抱歉,今天那樣做實在對不起人。你放心,就是死了,我也不會再那樣了。我們和好吧!」
貝基停下腳步,一副鄙視的樣子盯著他。
「托馬斯·索亞先生,你自己好自為之吧,我這先謝謝你了。我不會再跟你講話的。」
說完,她昂起頭走了。湯姆一下子被說懵了,等他轉過神來要反駁一聲「去你的吧,自以為是小姐」時,為時已晚。他雖然沒說什麼,卻窩了一肚子的火。他沒精打采地走進校園,心裡想貝基要是個男孩子,他非得很很地揍她一頓不可。兩人在隨後的相遇中,湯姆說了句刺耳的話就走了,貝基也回敬了一句,這一下兩人算是徹底地決裂了。盛怒之下,貝基想起了湯姆書上的墨水,她好像急不可耐,盼望著湯姆早一點受到懲罰。她本來還有點猶豫不決,說不定還想要揭發那是阿爾弗雷德·鄧波爾乾的壞事,可湯姆那句刺耳的話一下子打消了貝基的這個念頭。
真是個可憐的姑娘,她就要大禍臨頭,自身難保了卻一無所知。他們的老師,杜賓斯先生,雖然已到而立之年卻心愿未了。他最熱衷於當醫生,可是貧窮卻註定了他當不了別的美差,只能做一名鄉村教師。他天天從講台里拿出一本神秘的書,乘沒課要講的時候就潛心研讀。平常,他總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書鎖好。學校里那些調皮的傢伙沒有一個不想看下那本神秘的書,那怕瞟一眼也好,可總沒有機會。至於那本書的內容,孩子們七嘴八舌,各抒己見,但都無法得到證實。講台離門不遠,貝基從旁邊走過時恰好看到鑰匙還在鎖孔上晃悠。這可是看一上眼的好機會,千載難逢。她環顧回周,發現沒有別的人在場,於是馬上拿起那本書,只見扉頁上寫著「無名式教授解剖學」幾個字。她沒看出什麼名堂來,於是就繼續往下翻。剛一打開下一頁,一張精製的彩色裸體圖立即映入眼帘。與此同時,湯姆·索亞從門口進來,一眼瞥見了那張圖。貝基一把抓起書想把它合上,可是不幸攔腰把那張圖撕了一半。她馬上把書扔進抽屜,鎖上鎖,又羞又惱地大哭起來。
「湯姆·索亞,你真卑鄙,偷看別人,還偷看人家正在看的東西。」
「我怎麼知道你在看什麼東西呢?」
「湯姆·索亞,你應該感到害臊。你會告發我的,這下我該怎麼辦才好呢?我要挨鞭笞了,我可從沒挨過鞭笞呀!」
接著她跺著小腳說:「你想耍卑鄙,那就隨你的便!不過,你可要出事了。你等著瞧吧!可惡,可惡,真可惡!」接著,她一頓大哭,衝出了教室。
湯姆被貝基劈頭蓋臉地說了一通,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他站在那裡不知所措。隨後,他自言自語地說:「女孩子真是傻得出奇。說什麼從來沒挨過鞭子打!呸!哪有這回事!挨打算不了什麼!女孩子就是這樣——臉皮薄,膽小如鼠。不過,我當然不會把這事向杜賓斯老頭講。要想和她算帳,方法有的是,用不著干這種告密的勾當。可那又怎麼樣呢?杜賓斯老頭照樣會查出來是誰幹的。他問下書是誰撕的,沒人答應。於是他會接照老習慣挨個地問,等問到這個女孩子,他就全明白了。女孩子總是沉不住氣,表情總能說明問題。她們意志薄弱,這一回她要挨揍了。貝基呀,貝基,你這一回在劫難逃。」湯姆又仔細琢磨了一會,然後想:「得,就這樣吧,你不是想看我的笑話嗎,那你就傻等著瞧吧,有你好受的。」
湯姆跑到外面和那群嬉戲的同學們玩了不一會,老師就來上課了。湯姆並不十分想學習。他只要朝女生的那邊偷看上一眼,貝基的神情就會令他不安。他左思右想,就是不想同情她,但卻願意起點作用。他一點都激動不起來。湯姆很快發現了拼音課本上的墨跡,於是有一段時間,他一直不能自拔,老是想著自己的事,顯得鬱郁不歡。貝基這下來了勁頭,對事態的發展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。她想湯姆不承認是自己弄髒了書,這也不能開脫他,她的預料果然不錯。結果湯姆反倒把事情給弄糟了。貝基想她會為此而感到確實高興,但卻吃不準。後來眼看著湯姆情形不妙時,她真想一古腦地站出來揭發那墨水是阿爾弗雷德·鄧波爾潑的。可她又竭力控制著,強迫自己保待沉默,因為她心裡想:「他會告發我,把我撕老師書的事說出去。我現在最好什麼也別說,不管他的死活。」
湯姆挨了鞭笞,回到座位上,但一點也不傷心。他想在和同學們的打鬧中,他有可能不知不覺地把墨水瓶碰翻,弄髒自己的書。他否認是自己乾的,一來是為了走過場;二來也是慣例;另外死也不承認自己有錯,那是為了堅持原則。
一個小時過去了,老師坐在他的座位上打盹,教室里一片嗡嗡的讀書聲令人睏乏。漸漸地,杜賓斯先生挺直身子,打著哈欠,然後打開抽屜的鎖,可手伸出半截又停下來,猶豫不決。大多數學生都漫不經心地抬起頭看了一眼,但其中有兩個人特別關注老師的一舉一動。杜賓斯先生把手伸進抽屜隨便地摸了一會就拿出書,身體往椅子一靠看起來。湯姆瞥了貝基一眼。她就像一隻被獵人追捕的兔子,當獵槍瞄準它的頭部時,一副絕望無救的可憐相,他立刻忘掉了他們之間的爭吵。得採取行動,馬上就干,越快越好。常言說得好,急中生智,可湯姆這回卻束手無策,對,就這麼辦。他突然來了靈感:他要衝上去,一把從老師手裡搶過書,奪門而逃。可是他一走神,就這麼稍一猶豫的時候,老師翻開了書。湯姆坐失了良機,他十分後悔。這下完了,幹什麼也來不及了,想幫的忙也幫不上了。老師打開書後馬上面朝大家。見老師盯著他們,大家都低下了頭,就連沒有犯錯誤的同學也都嚇得不得了。大約有十秒鐘,教室里一片寂靜。老師的氣是越來越大,他終於開了腔:「這書是誰撕的?」
教室里鴉雀無聲,靜的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。老師見無人應答,就挨個檢查,看到底是誰撕了書。
「本傑明·羅傑斯,書是你撕的嗎?」老師得到的是否定。 他停了一會問道:「約瑟夫·哈帕,是你乾的?」
約瑟夫否認是他乾的。老師不急不忙地問了這個又問那個。湯姆越來越緊張,顯得煩躁不安。老師問完男生,稍加思索就轉向女生。
「艾美·勞倫斯是你嗎?」
她同樣也搖了搖頭。
「蘇珊·哈帕,是你乾的嗎?」
又是一個否認。下一個就該問到貝基·撒切爾了。湯姆十分緊張,他意識到情況不妙,嚇得他從頭到腳全身發抖。「瑞貝卡·撒切爾(貝基的學名),」(湯姆向她臉上瞟了一眼,見她嚇得臉色蒼白)——「是你撕……不,看著我的眼睛。」(她承認地舉起手來)——「是你撕壞了這本書嗎?」
這時,湯姆的腦海里雷電般閃出一個念頭,他猛然起身,大聲說道:「是我乾的!」全班同學迷惑不解地盯著湯姆,覺得他行為愚蠢,令人不可思議。湯姆站了一會好像是在鎮定自己,然後走上前去接受懲罰。湯姆發現那個可憐的姑娘貝基眼裡先是流露出吃驚,然後是感激,最後是敬慕之情,他覺得為此就是挨上一百鞭也是值得的。湯姆也為自己的義舉感到臉上有光,因此在遭受杜賓斯先生有史以來最嚴酷的鞭笞時,他哼都沒哼一聲,另外放學後,他還得被罰站兩小時。對這一殘忍的做法,他也不在乎,因為他心裡有數,外面會有個人心甘情願地一直在等上他兩個小時。
當天晚上,湯姆臨上床睡覺前合計著如何報復阿爾弗雷德·鄧波爾。貝基把自己的背叛以及潑墨水的事情全盤托出了。可是不久,湯姆的思緒轉到一些美滋滋的事情上。想著想著,湯姆耳邊朦朦朧朧地響起了貝基剛才說過的一句話:「湯姆,你思想怎麼會這樣高尚的呀!」就這樣,他終於進入了夢鄉。